老蒋的白日梦

Oṃ Tāre Tuttāre Ture Svāhā

【言切】Darkness is not the opposite of light



我们本该是一体的。他说,我们本该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,相似,却不相同。但是从某个时刻开始,我们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,拥有了完全两样的结局。你,他指指切嗣,你是我渴望成为却没能成为的另一半;我,我是你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的那个人,一个你惧怕自己会蜕变成的对象。
生与死?不,不是那样的。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如此模糊,以至于人们在憧憬生的同时,往往也在赞美着死亡。你的手在接触了众多的死亡之后能够想到什么?你知道的,我总是好奇,忍不住想要探知你所有的想法。
言峰绮礼背着手站在太阳底下,罗马领挡住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。他就这样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卫宫切嗣,一个已经衰老的杀手,用诚恳的语气说:“所以,我就来见你了。”
切嗣摇摇头。他不想与眼前的男人扯上任何关系,也没有必要。他紧了紧身上越来越宽松的羽织——那在新年时明明还是合身的穿着——手揣进袖子里:“你见到了,所以现在可以走了。”
言峰叹了口气:“我来是为了一个答案。你知道,我本可以将你捆在一张椅子上,用处理异教徒的方式折磨你,聆听你的惨叫与求饶。可我不想这么做。圣杯战争结束了,你与我之间并没有对立的立场。”
平和的谈话?平和的谈话。言峰期待地看着他。
切嗣的视线滑过对方结实的上臂肌肉,有力的手指,以及必须要抬头才能对上的双眼。他妥协了。他明白,就算负隅顽抗也只会徒劳无功,况且还很有可能惹怒眼前的男人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神职者说。
他们穿过发绿的草地,以及草地上鳞次栉比的橡树。路过浮桥时切嗣趔趄了一下,言峰适时伸出手,避免了一场坠入湖中的惨剧。
切嗣收回手,淡淡地点了点头作为答谢。他从以前就这样了,既不习惯受人恩惠,也不习惯作为施舍的一方。娜塔莉亚嘲笑他是彻头彻尾的孤独病患者,切嗣没有反驳她。
“你还好吗?”言峰问。
“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习惯于关心别人的人。”
言峰皱起眉看着他:“我并非不通世事。看来你对我误解太深了。”
切嗣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自战争过后,他第一次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言峰绮礼。半晌,他用嘶哑的嗓音说:“我还是看不透你的意图。这让我感到恐惧。”
“人类总是对未知之物感到恐惧,他们不是恐惧物本身,而是对失去控制的恐惧。你不能控制一条河,也不能控制太阳,因为它们都是神的造物。脱离人类掌控的存在——让我们管它叫做不可控因素,对于事事都自认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,是致命的。这是对他们自以为是的傲慢的一种挑衅。”言峰盯着切嗣,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,“我让你感到恐惧吗?”
切嗣回以同样的眼神:“不。我曾将你作为道路上的一位劲敌,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言峰点了点头:“那很好。我希望我们都能在同样的高度探讨问题。”
切嗣并不相信他。他们又继续走了五分钟,在湖边的椅子上坐下休息。言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自己的同伴。后者怀疑的眼神让神职者感到一阵心酸:“只是普通的三明治。”
衰老的杀手接过了它,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眼睛:“里面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麻婆豆腐啊。”
言峰大惑不解:“你不喜欢吗?试试看。”他又添了一句:“我想你会喜欢的。”
切嗣将信将疑,但他还是咬下一口。言峰是对的,麻婆味的三明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接受。相反,由于一开始期望过低,切嗣甚至还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美味。
“你看,”言峰说,“以前没有人做过的事,未必就是错的。这世上太多人活在循规蹈矩之中,看了让人发笑。”
切嗣将手上的面包屑拍下去,侧过身对着寂静的湖面。良久,他说:“你是个天生异常者,从来就不在人类世界的体制之内。”
“很高兴你能认清我的本质。”
一只水鸟嘶叫着向水面俯冲下来。他们结束了简短的对话,齐齐看着它优美而有节奏地叼走一条鱼。“鱼是错的吗?”言峰突然在沉默中发问。
“什么?”
“我是说,祂所创造的生物自有其规定的命运。鱼被鸟食用,鸟被其他动物捕猎。这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事,凡人无从置喙。”言峰将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,“所以,你又为什么妄图改变呢?”
所以,你又为什么非要许下宏愿呢?
切嗣想起他罪行累累的前半生,几乎浸透了血与泪,似乎只要提起就能嗅出其中的臭味。是啊,为什么非要走上这条路呢?明明他有无数次机会从中逃离,离开这一切,将记忆都埋在自家的花园里永不提起。然而他在这里,带着一身的伤,连歪歪脖子都能听见里面的关节发出报废的声响。这是他的必然,是他注定会抵达的重点——从螃蟹岛离开的时候,他就是卫宫切嗣了。卫宫切嗣不会回头。
“我从那个女人——爱因兹贝伦的人偶那里听说了你的理想。”言峰说,“但我依然不能理解。”
切嗣笑了。“这世上你不能理解的东西还不算少,”他放松身体,将脊背靠在长椅上,“多一个也无所谓。”
“我不明白,”言峰说,嘴唇因为紧张而抿成了一条线,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宏愿……这是不可能实现的,任何人都该明白这一点。人类之间存在着差异,而差异必将引发争端。想要消除这些争端,获得永久的和平,这是绝对不会实现的事。”
切嗣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那么……为什么?言峰的眼中溢满了疑问与不解。他想要了解他。他一直都想要彻底了解他,即使已经知道对方并非那个能够解答疑惑之人。他知道对方是再平常不过的人类,与无法感知喜怒哀乐的自己相反,卫宫切嗣敏感、忧郁,总是肩负着沉重的理想。
“我能一眼看透别人的谎言,”神职者说,“我知道他们的想法,我能揣测出他们的心理,我甚至能预测出人们下一步会干什么。”
切嗣歪着脑袋,示意他在听。
“一般来说,只有那些极度敏感,能够将自己带入对方角度去思考的人才可以做到。”言峰的手指点点切嗣,“比如你。但也有一些人,完全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情感,但也因此不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扰,往往也能做到和你一样的事。比如我。”
他叹了口气:“这不是很奇妙吗?我们本质上截然不同,却殊途同归。”
切嗣没有回答。
于是言峰接着说:“自那之后——我是说,自从冬木大火之后——”
他满意地看到对方瑟缩了一下。
“——我继续研究你。我研究你的战术、你的心理、你的过去、你的信念。就像之前说的,我很擅长研究别人,尤其是对你。”
他对着眼前的男人轻声细语。难道不是吗?你难道不是一直想要变成一个无血无泪的机械吗?你难道不是一直想让身体化为不偏不倚的天平吗?你难道不是一直……想要变成我这种人吗?
“在那个圣杯中,我看到了你脑袋里想的一切。”言峰按住试图离去的切嗣,将他按回原地,“别那么着急。”
魔术师杀手对他怒目而视。后者毫无反应。言峰,正如他所说的那样,只会凭借经验去做出相应的反应,普通人类的情感他一概无从得知。
言峰继续说:“你想要变成我,但又担心自己会成为毫无目的的杀人狂。毕竟,按照我所看到的一切,你的目的是拯救,而非屠戮。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——为什么?我们是这宇宙中渺小的共生体,脆弱,如同这其中任何一粒尘埃那般脆弱。每个人都有其既定的道路,无论是苦难,还是伤痛,都是应得的。但你却妄图站在神的角度评判生死。”他顿了顿,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佛世界尽头传来的审判音:“这是不对的。人类不应该怀疑自己被创造出来的目的。我们都是神的造物,因此不应去否定自身,因那是否定神的存在。如果神让你死,那么就死;反之亦然。可你非要为他们的死强加一层意义,告诉他们,你们的死是为了多数的生,这不是很奇怪吗? ”
切嗣抬了抬眼皮:“哪里奇怪?”
言峰用舌尖舔过嘴唇上皲裂的表皮:“因为多数的生,和少数的死并没有必然关系。死就是死,只是一种寻常的状态。举个例子好了,你的妻子,那个女人——虽然称其为人类有些勉强——她的死是注定的,无论圣杯战争中谁获胜,她都会死。这是一种必然的结局。但是你非要将她的死赋予一种意义,认定她的死会带来什么特殊的效果。这是不可能的,同时,这也很可笑。他们只是死了而已。个体的死亡与群体的死亡毫无联系。你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。”
高大的神父向他弯下腰,棕色的瞳孔像是要吞噬别人一样:“你知道你让我想起谁吗?那头母狼。那头但丁在地狱里遇到的母狼。它本性就是如此凶恶,如此狠毒。它贪婪的欲望永不会得到满足,每一次饱餐后,它会比进食前更加饥肠辘辘。这就是你,这就是卫宫切嗣。你想要的越多,就会失去越多。这是神对你的惩罚,惩罚你逾越的举动,将你的灵魂至于永恒的煎熬之上。到那时你将悔恨你所做过的一切,否定你来时的路,然后希望自己从未活过。”
切嗣看着他,丝毫没有退缩的打算。他们凶狠地瞪视着彼此,心里面都充满了恶毒的诅咒。随你怎么说好了,切嗣想,随你如何污蔑我。
言峰突然捏住了他的手腕,将那只枯瘦的手举起来,举到两人中间:“你看,这只手杀死了无数人。有时候我很怀疑你是否能享受一个平稳的睡眠——毕竟,有那么多的人想要你死。那个孩子,你的养子,他知道吗?他知道自己尊敬的养父是一个杀人狂,还是夺走他父母的凶手吗?”
魔术师杀手沉默了。他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凸起的血管:“不知道。”他没法开口,那个孩子是他的救赎,也是他唯一能够欺骗自己活下去的方法。士郎。他想起孩子期待的眼神。士郎。别看我。求求你。别看了。别用那种憧憬的目光看我。那不值得。士郎。
言峰满怀喜悦地注视着因为痛苦而微微皱起眉头的切嗣,他享受着这一切。他享受用言辞将对方逼入绝望的死角,再从中啜饮愉悦的美酒。如果对方是卫宫切嗣,那就最好不过。他一层层卸下那个男人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,再像个偷窥狂一样窥视他柔软的内里。整个过程比得上珍馐美酒,让人无法停下品尝的脚步。
接着,他又拉着切嗣的手,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。魔术师杀手大惑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我也是你杀死的人,”言峰说,“不过我由于奇迹而活了下来。这不是你追求的奇迹吗?真可惜……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份奇迹而遭遇不幸。”
切嗣怔怔地看着他。言峰将那只手按的更深了些,几乎要陷进肌肉里:“这就是你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。什么是善?没有恶的存在不足以成为善。我就是那面镜子中的你,你的对立面。我从未寻求过什么,但却得到了神的恩宠。这说明什么?”
言峰恶毒地舔舔嘴唇,将那些他一直想说,却一直没有机会的话全部说了出来:“那是因为,我是对的。我遵循这个世界的常理,祂也回应了我。你的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。你是错的。卫宫切嗣——”
——你是错的。
仿佛这句话还不够作为必杀一击,言峰又捏紧他的手,给他看自己手臂上的令咒。那些奇异的花纹扭曲盘旋在一起,像极了宗教仪式上会有的咒文。
“神即圣灵。因此我等崇尚神灵,都必须以灵魂和真理进行叩拜——”言峰绮礼念出了充满神力的祷文。
圣书福音4:24。这是他从死去的父亲那里继承的令咒,现在,他将其给予了他曾经的敌人。
伴随着灼烧感,一枚令咒出现在卫宫切嗣的手上。
衰老的男人睁大了双眼,似乎完全没有明白现在的异状:“你在干什么?”
“我希望你活着。”言峰说,“虽然不知道凭你现在的样子能活多久,但我希望你活着。我希望你见证这个抛弃你的世界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。这也是我今天来见你的目的。”
“你拒绝自己的命运,而我顺从命运,”神职者松开了切嗣的手,从长椅上站起来,“虽然你的路如此可笑,但世界少了这样的人,反而会无趣。”
“让我活着,只是为了你取乐吗?”切嗣冰冷的嗓音从神父的身后传来。当然,他才没指望魔术师杀手会因此对他感恩涕零。也没必要。那个人只要活着就足够有意思。
如果有一天,将世界在你面前摔碎就好了。将你视若珍宝的人们一瞬间毁灭——
言峰绮礼微微露出了笑容,背着手走远了。
“抛弃一切希望吧,由此进入的人……”*




END

*号部分引用自《神曲·地狱篇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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